[米切尔 纳吉]《故事的歌手》再版序
  作者 : 斯蒂芬·米切尔(Stephen A. Mitchell) 格雷戈里·纳吉(Gregory Nagy)   译者 : 尹虎彬 (YIN Hubin) 译 姜德顺(JIANG Desun)审译 | 点击数 : 51065

  洛德后来的研究,尤其是1991年、1995年的著作,以其比较研究的方法,回应了亚当·帕里的挑战。洛德早在1960年《歌手》的前言中,即已声明了对于比较方法的运用:“这是一部关于荷马的书。他是我们的故事歌手。在更大的意义上,他代表了从亘古至今的所有的故事歌手。”洛德的“更大意义上”这个字眼,指的是一种比较的事实,为了研究这一事实,他采用了比较的研究方法。

  如果我们进一步从比较方法来看,那么,帕里和洛德的完整的遗产会显得更加清楚,它典型地代表了比较文学这一学科。41 这一点是由哈里·列文的序提出的。洛德在担任哈佛大学教授期间,实际上活跃于比较文学系、古典文学系和斯拉夫语言文学系。他的学位论文是在比较文学系的资助下出版的,《故事歌手》最初列入哈佛比较文学研究专著系列第24部(1960年)。洛德的方法论与帕里的相同,从本质上说,主要是比较的方法。《故事歌手》是一个主要的代表。

  帕里、洛德比较方法与历史语言学的比较方法(methode comparative),尤其是安东尼·梅耶42 的典范的比较方法有着紧密的联系。从帕里选集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梅耶的影响。帕里的《乔尔·胡叟:南部斯拉夫诗歌研究》是一篇写于1933年至1935年的未完之作,它在这方面极有说服力。43 帕里在他的事先拟定的前言中清楚地认识到,作为研究荷马的核心的比较对象,活态的南部斯拉夫口头传统是很重要的。他将这种认识归功于梅耶的启发。44 另一方面,亚当·帕里在介绍父亲的研究时,对梅耶的影响打了大的折扣。45其实,正如我们所知道的,他是在抹杀米尔曼·帕里的方法论的比较方面。与之形成对照的是,洛德《故事歌手》继承并扩大了帕里的比较方法。他后来的著作(洛德1991年和1995年)更进一步发展了这一方法。总之,帕里的遗产,更确切地说是帕里-洛德遗产,它不仅属于古典学和斯拉夫学领域,而且属于比较文学领域。

  自1960年《故事歌手》出版以来,帕里-洛德遗产已经越出了古典学、斯拉夫研究,甚至比较研究的学科界限。本书与广阔的文学研究的形形色色的问题相关联,无论是书面文学还是“口头”文学。第二部分(“应用”),特别涉及到了古希腊史诗传统,古英语的中世纪传统,古法语,等等。

  中古文学研究者在运用帕里-洛德方法论时,充满了矛盾和争议。帕里-洛德关于口头传承的、民间的或者“民主”的美学思想,以及该思想对于中古欧洲传统的渗透,受到一些人的敌意,在中古欧洲,在教会和宫庭控制之外的文学,它的存在是可能的,但他们却用作者即文学性这一点来抑制这种文学。46 然而,这些观点的争执,使我们拓宽了认识,理解了白话口头传统和拉丁、拉丁化精英文学 47 之间的相互关系。中古文学研究界运用《故事歌手》的方法,曾出现大量争论,为了回应这些争论,洛德在《歌手继续讲述故事》中作了总结(1995年),特别是本书第8章。尤其值得注意的是,他对于下述人员的研究发表了意见:多诺霍(Daniel Donoghue,1987年), 弗里(John Miles Foley,1985年), 哈里斯(Joseph Harris,1983年), 隆洛特(Lars Lonnroth,1971年), 米切尔(Stephen Mitchell,1987年), 奥普兰(Jeff Opland,1980年), 雷诺尔(Alain Renoir,1988年), 罗宾逊(Fred C. Robinson,1985年).48

  洛德1986年的综述性文章《晚近研究鸟瞰》,发表于有影响的刊物《口头传统》上49,它总结了口头“文学”比较研究的深入发展,以及口头文学与书面文学的联系。这篇文章里,洛德介绍了该领域的许多学者:赖克尔(Karl Reichl,1985年)对中亚史诗尤其是乌滋别克史诗的研究;斯密斯(John D. Smith,1981年)对西印度史诗的研究 50; 约瑟夫·纳吉(Joseph F. Nagy,1985年)对中古爱尔兰传统的研究 51 ;比拜克(Daniel P. Biebuyck,1969年)、约翰森(John William Johnson,1985年)和英尼斯(Gordon Innes,1974年) 对非洲“史诗”的研究 52;门罗(James T. Monroe,1972年)和朱维特勒(Michael Zwettler,1978年) 对早期阿拉伯传统的研究53;米纳尔(Leonard Muellner,1976年)、纳吉(Gregory Nagy,1979年)及扬克(Richard Jank,1980年) 对古希腊史诗的研究 54;弗莱(Donald K. Fry,1967年)、克里德(Robert Creed,1982年)、弗里(John M. Foley,(1981年)、奈尔斯(John Niles,1983年)及雷纳尔(Alain Renoir,1981年)对古英语史诗和抒情诗的研究55。隆洛特(Lars Lonnroth,1976年)、巴克霍尔兹(Peter Buchholz,1980年) 和拜奥克(Jesse Byock,1982年)对古挪威诗学56 的研究;达根(Joseph Duggan,1981年)对古法语《武勋之歌》的研究;韦伯(Ruth Webber,1951年)对西班牙民歌的研究57,戴维森(Olga M. Davidson,1985年) 对古典波斯史诗的研究 58,以及王靖献对《诗经》的研究(1974年)59。

  《故事的歌手》不仅成为研究口头和书面文学的经典,而且逐渐成为民俗学的标准的教科书。帕里重点研究了口头传承的创编过程,不仅如此,帕里深切地了解到民族志和民俗学视野对其研究的重要性。(如迷信、信仰系统,等等)60 。我们在帕里早期的著作中,已经感受到他对口头传统文学的机制和问题的重视,这种统一的、综合的民俗学观念,在洛德对帕里工作的继承性研究中,得到充分的表现。就这一点而产生的研究结果,以及帕里和洛德勤奋的田野工作者形象,是显而易见的,虽然,他们有时也受到批评,他们被纳入美国民俗学界“文学的和人类学的”研究论争,有人认为他们“仅仅”是个文学的研究者。61

  哈佛大学民俗学研究历史悠久,美国民俗学协会的建立,就是1888年在哈佛礼堂召开的成立大会,62 这一事实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了这一点。这为《故事歌手》这样的研究工作提供了一个深刻的氛围,支持了洛德提出并形成其博士学位的论文。《歌手》首版的提出,它本身就是一次革命性事件:“他的论文答辩,真正意义上的新的、富有争议的论文的答辩,调集了洛德所有的专业知识和说服力量,许多委员们——鲍勃(Maurice Bowra)、芬雷(John Finley)、雅各布森(Roman Jakobson)、列文(Harry Levin)、马古恩 (Francis Magoun) 以及波焦里(Renato Poggioli)——在走出答辩室后都改变了他们的观点。63 洛德论文的完成、被接受,以及他后来获得哈佛大学教职,对美国的民俗学研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。

  的确,按照美国民俗学研究一个老前辈的看法:从帕里和洛德1933~1935年南斯拉夫考察,到《故事歌手》,再到美国大学本科民俗学和神话学专业的形成,它们之间有一条线。1967年哈佛大学成立了民俗学和神话学学位委员会,理查德·多尔逊注意到:“哈佛大学民俗学专业,成为全美第一个民俗学和神话学专业,它的发展缘于斯拉夫语言文学系的阿尔伯特·洛德,他对于南斯拉夫口头史诗有强烈的研究兴趣。他的名著《故事歌手》,禀承了古典学的同道米尔曼·帕里的教导。帕里孕育了自己的观点,通过对活态民间史诗的研究来彰明荷马史诗的本质。”64

  1960年《故事歌手》出版,它恰逢西方民俗学学术研究的一个重要的文化机缘。就在该书出版的前两年,出现了关键性和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,如普洛普《故事形态学》(1958)的英译,多尔逊《美国民俗学》(1959)已经面世。虽然这些民俗学研究,是从不同的角度研究民俗学面临的问题,但是,学者们突然间被带入多重的机遇,从新的视角重新审视一些已经深入研究的问题。和上述两部著作一样,洛德的《故事歌手》在各种各样的入门和高级课程中被采用,而帕里-洛德的学说,在1960年代、1970年代和1980年代全美最通行的民俗学教科书中,都得到了很好的表述。65 被称为“口头程式理论”的帕里-洛德学说的影响,在各种民俗学领域中是显而易见的,已经超出了巴尔干史诗的范围,如盎格鲁-美洲民族、美国南部的民间布道,班图人的口头诗歌,这些都纳入了在《故事歌手》一些观点指导下的研究。66。当然,熟悉帕里-洛德研究的人懂得,他们的实证性研究的本质,已经超越了仅仅局限于理论的阶段。

  大量的民间文学样式和传统的研究,直接受到帕里和洛德工作的影响,不仅如此,民俗学的重要的理论方法——民族志诗学和表演理论,也孕育于帕里-洛德的学说中。民族志诗学注重文化背景中的艺术性表演,表演理论高度重视创作的富于活力的过程,将表演者与听众联系起来研究。实际上,理查德·鲍曼在其有影响的著作《作为表演的语言艺术》(1977年)中声明:《故事歌手》是第一个将民俗学文本当作“自然发生的结构”的著作之一,他接着说:“洛德的重要贡献在于他展示了口头文本的必然的和独特的本质,即表演中的创作。他对于史诗传统活力的分析,确立了史诗表演的一般的模式。”67

  开辟科学新领域的实验,它所取得的研究结果的质量,极大程度上取决于论据的质量,以及搜集论据的方式。用现代的话来说,当诸如“参与观察”法成为民族志学田野工作的标志的时候,问题便出现了:帕里所安排的演唱环境,甚至给歌手付报酬这种做法的结果是什么?在第一个例子中,以帕里的自信,他对于文化和田野技巧的与日俱增的知识,他知道在做什么和为什么要这样做。而且,帕里得到了尼古拉·武伊诺维奇的必不可少的帮助,他来自巴尔干,又是一位歌手。的确,可以更确切地说,帕里只搜集当地有一定名气的歌手的歌,并付给报酬,常常还有吃的、喝的,偶尔也搜寻他特别要搜集的那一类歌,即那些曾经在奥托曼时代的贝伊的宫廷里演唱过的那些歌。就在帕里记录阿夫多·梅迪耶维奇这样的大师的作品时,小故事书也在流行,洛德回忆起这些情形,沉浸在史诗演唱的往日的辉煌,那挥之不去的辉煌。68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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